=Fate Weibo IV 11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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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美丽之夜(Layla)

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便是对未知的恐惧。

                                    ——H. P. 洛夫克拉夫特《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





The start-Saint Malo, France


圣马洛的阳光照耀着这座被誉为“梦幻之城”的旅游胜地,在冬日寒冷的空气里泛着微红的光,中世纪的古城与迷人的海滩风景构成了布列塔尼半岛最迷人的明珠,哪怕在雪霁的天气里,熙熙攘攘的游客仍然为它的风光所折服,从世界各地向这里赶来。


西尔维斯特坐在教堂的窗边凝视着被金光浸染的城市,他之于这座城市来讲是一位异客。


劳碌的本地人和悠闲的观光客,他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边。胸口印记灼热的温度在提醒着他,他已经处在了这场圣杯的争夺战之中。


十四位御主(Master)带领十四位英灵(Servant)红与黑的势力碰撞,只为了夺取唯一万能的愿望机——圣杯。在蕴含极大力量的冬木圣杯落入黑方势力手中的时刻,魔术协会与圣堂教会合作,联合征讨失落的圣杯,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这座美丽之城将成为战场。他会是战士的一员。


但身为教会神父的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成为这场战争中的一员。他只是尊崇神的旨意、听从人们的告解,这样的自己,圣杯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几天来,他坐在教会中接见了魔术协会派遣的各位御主与他们的英灵,他看着他们或是紧张或是期待的面容,认真地思考自己与他们的相同之处,却仍然没有合适的答案。


这或许是主给他的试炼,或许是圣杯在向他发出提问,可目前还不得知。


他可能要到战争中才能解开这个谜了。


正当西尔维斯特在思考的时候,教堂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金发的女性匆忙走了进来,她的身上还带着远途奔波的气息,勒夏特列不露痕迹地向自己身边靠了靠,以防不可知的突发情况。女性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防备,保持着微妙的安全距离,她自我介绍道:“打扰了,我是苏兹・克劳福德,您就是西尔维斯特神父?”


西尔维斯特想起来,这是他“同盟名单”中的一员,也就是他在等待的“客人”之一了。


他站起来,微微欠身,看向紧跟在苏兹身后的黑发少年,少年似乎对教堂的玻璃彩窗很感兴趣,正凑上去好奇地看着上面的图案,苏兹也注意到了少年的行为,她拉下脸,转过去低声说教了几句,少年好像有些不大高兴,他将手抱在脑后,满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抱歉神父,这位是……”


“我猜,这位就是您的英灵。”西尔维斯特了然地点了点头,“协会和教会暂时没有进一步指令,若您有需要告解的烦恼,欢迎您随时来教会,若是没有合适的蔽身之所,也可以留在这里。”


“谢谢神父的好意,不必了。”苏兹点点头,“十分抱歉来迟了,召唤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请问,我是最后一个到达的吗?”


西尔维斯特摇了摇头,道:“您的英灵若是Saber,那便是Caster的Master还未赶到了,您的英灵若是Caster,情况则反之。”他正说着,抬起头看见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影,便顿了顿,又开口道,“看来,现在协会方全员到齐了。”


苏兹闻言转过了头,她看见身后的黑发女人向自己露出了笑容,伸出了手道:“您好,我是Caster的Master,尤瑞艾莉・格雷夫,您呢?”


教堂的钟声回荡在圣马洛的晴空,惊起了歇脚的鸽群,它们欢乐地啼鸣着,倒影投映在海水的浪涛里,而在钟声之下,红与黑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1 hour before the start-Saint Malo, France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厚重的旧书重新塞回了书架顶层,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梯子。


书店的客人今天也十分多,因为旁边就挨着火车站,对于圣马洛这样的旅游城市来讲,火车站周边的店铺永远是繁忙的。就算现在是冬季,海景远不及夏季那般好看,从中世纪保留至今的古城仍然是吸引游客的景点,所以每当火车靠站,仍会有旅人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我们这家中古书店也是旅人的目标之一,有时候我也会感叹,哪怕在电子时代,还是有不少热爱书本厚重的实感的人存在。我也喜欢在帮忙摆书之余偷偷观察这些年龄身份种族参差不齐的来客们。


操着美式英语的一家三口会喜欢圣马洛相关的绘本,高大的俄罗斯男人会跑进来问本地有没有推荐的好酒,黄皮肤的亚洲学生会想了解圣马洛的历史,阿拉伯人只是想翻看法语版的古兰经……各式各样、各国各地的人都能在这家小店里见到,我很喜欢观察他们,偶尔也与他们交流,这也是我热爱书店工作的原因。


今天我观察的客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白人男性。


他不算有特色的人,穿着普通的上班族西装,眼镜更是遮住了他的一部分面孔,混在人群里并不是那么高辨识度,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上有种莫名吸引我的力量,要说是气场也可以吧。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走进店以后,粗粗地转了一圈,然后问我有没有“法国出版的克苏鲁神话相关书籍”。


这倒新鲜了,虽然我们店里藏着不少有趣的老书,专门跑到圣马洛火车站指名要克苏鲁神话的人可并不多,我喜欢每种类型的书籍都试一试,所以也看过一两篇那个据说是“引领恐怖文学”的克苏鲁神话系列,确实是相当特殊的写法,通过一个普通人的视角逐渐揭开不可得知的危险知识而陷入疯狂这种设定让我想到了潘多拉的盒子,这个系列主张人类在宇宙中是渺小的,对未知的恐惧是每个人内心的情感之源。我不完全赞同里面的每一个字,却也觉得人类或许需要收一收自己的傲慢,不要再把自己放在地球之主的位置上了。


扯远了,总之大部分客人若是指名要找书,一般都是找圣马洛的本地相关书籍,要不就自己随便翻翻别的看看。但这位客人不一样,我给他指明了方向之后,他直接就走过去,拿起一本法语版的《克苏鲁的召唤》认真从最开头的翻译者序章开始看了。


一般人会看译者的序章吗?那种章节一般都是翻译者的心得和对书的评价之类的吧。


但他看得很认真,看完了序章之后随手翻了翻中间页数,然后直接翻到了后面的后记。我更加困惑不解了,因为这实在是不寻常,只看对书的评价却不看书中间的内容,看来是早就看过这本书的人了,可若是早就看过,为何要专门跑到这家书店问这本书呢?


我正在脑内猜测着各种原因,一位黑发的女性走了进来,她微笑着向我问好,然后走到了那位戴眼镜的男性身边操着浓厚的英式口音道:“教授,怎么样,世人的评价跟我说的一样吧?”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又翻回了中间的页数,继续翻读着,女性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发觉我在看她,向我欠了欠身。她跟那位男性一样穿着黑色的西装,虽然是女性,却穿着西装裤,红色的领带显得有些英气,只罩住手指的黑手套在这样的天气下很少见,但却更能吻合女性修长的手指。我也向她回以微笑,友好地寒暄道:“师生出来旅游?关系真好呀!”


她点了点头,笑着答道:“圣马洛是个好地方。”


正在这时,旁边正在翻书的墨绿色头发青年忽然放下了书,有些好奇地凑近了来,待看清了黑发女性的面容,他不禁出声道:“这位莫非是尤瑞艾莉小姐?前不久我跟您一起在插花教室碰见过。”


被叫做尤瑞艾莉的女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她轻轻掩住唇,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我记得的,您是叫做……?”


“罗瑞安。”青年补充道,“我是罗瑞安,尤瑞艾莉小姐。”


“我想起来了,您的插花手艺非常纯熟,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性呢。您记性真好!”她恍然大悟,“您是来旅游的吗?”


“像尤瑞艾莉小姐这样美丽出色的女性自然是会记得的。”叫做罗瑞安的青年笑道,拍了拍身上的包,“我来拍新的纪录片,圣马洛——古城,阳光,和海——虽然现在是冬天,却有别的一番趣味。”他指了指背后不远处正在别的书架旁看书的另一位青年,“那是跟我一起来拍摄的搭档。尤瑞艾莉小姐呢?那位是你的教授?”


“是的,这位是安吉尔教授(Professor Angell),密斯卡托尼克大学(Miskatonic University)的神秘学老师。”尤瑞艾莉说出了一串名字,那个发音莫名使我觉得熟悉,“因为要书写新的论文,我们出来进行取材旅行。”


密斯卡托尼克……密斯卡托尼克……安吉尔教授……


我正努力搜索脑内的资料库,一边的罗瑞安又开口了:“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巧了,我们竟然在这里相遇,一定是某种缘分——我要跟搭档先走了,尤瑞艾莉小姐,真希望能与您再相遇!”


女性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在罗瑞安和他的搭档之间来回看了看,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的罗瑞安先生,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我正觉得她的话语跟语气有些奇怪,罗瑞安跟他的搭档却匆匆离开了,一时间只剩下尤瑞艾莉和她的教授。


“我们也要走了,教授。”我听见她对正在旁边看书的男人说道,“协会的人恐怕在等我们了,您若是喜欢,我可以买下这本书,我们到教会再去看。”


男人翻动着书页斟酌着,良久之后,他淡淡地答:“也行。法语版的翻译,很有趣。”


我看着这对男女的组合去柜台跟店长结了账,离开了书店,他们消失在了火车站来往的人流中。一种奇妙的冲动驱使我冲上前从书架上拿下了另一本《克苏鲁的召唤》,快速地翻动着页数,上面清晰地印着这样的句子:


“……他从这种感觉中勉强住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音,拼凑出Cthulhu Fhatgn这两个词,这两个词开启了安吉尔教授的回忆,令他既兴奋又不安……”


假名。那个教授应该用的是假名。尘封的记忆忽然从我堆满书籍的大脑里跳出,我想起来了——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是克苏鲁神话中存放大量神秘学书籍的图书馆。


那对男女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克苏鲁神话的狂热粉丝?


我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只得先低下头,把混乱的书架重新整理好。








3 days before the start-Providence, United States


“这鬼天气真是没救了!”我愤怒地啐了一口,手插在衣袋里蹦了几下取暖,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面前的视野,“见鬼的化雪天——路上都没几个人!”


稀稀散散的路人从我的面前经过,这帮自私的吝啬鬼看都不看我一眼,明明一个个背着名贵的皮包、穿着名牌大衣、手上拿着咖啡杯——星O克的咖啡一杯就要个五六七八刀,再好一点的甚至上十,不就是一杯咖啡,至于吗?大概这就是有钱人特有的傲慢,为了跟别人炫耀,显得很有逼格一样。


我看了一眼早上放在地面上写着“请关怀流浪汉”的牌子,为了能让路人看清楚,我用粗粗的马克笔写的特别大,但并没有什么用,就算我再怎么喊,他们还是挎着一身的名牌说说笑笑就过去了,这个国家的良心简直无药可救,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施舍几块对你们来讲小意思的硬币,那可就是我的一顿早饭!平时那些政客一本正经说要给每个人“美国梦”,却不让我们吃饱三餐,哪里来的“美国梦”呢?都是空谈罢了。


可生活还得过下去,我还得每天站街头忍受越来越冷的鬼天气,去向那些坐办公室的大老爷们低头要钱。没办法,谁让他们不给我工作呢?我想找他们要几块钱总说得过去吧?


正当我心情不爽的时候,一个人影进入了我的视线,我不禁眼前一亮——一个矮小的亚洲女孩儿正缩在大衣里慢慢朝这边走过来,显然是要去前面的咖啡店买东西,她紧紧捂着大衣,一看就是把钱包裹在了里面。这种一看就是留学生,很好搞定,不是本地人,女孩子心肠又都软,随便说几句就有了。这么想着,我趁她路过我面前的时候急忙走上去开口道:“小姐,能给我一些钱吗?我无家可归了。”


她果然停了下来,黑亮的眼睛看着我,显然没预料到会被我拦下。她顿了顿,手有些颤抖地摸起了衣袋,我感觉一顿喜悦在心中顿生——有了,终于有了,不枉费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知道她会给多少,再来一刀,加上本来就有的零钱,吃个面包圈绰绰有余,或者是牛角酥……


“抱歉先生……”她有些怯怯的声音打断了我狂喜的幻想,一副很歉意的样子,“那个,我,没有带现金……真的对不起……”


……哈?


……她在说什么,没带现金?她拿着那么大的钱包,当我是瞎子吗?


我感觉自己被耍了,愤怒的火气涌上头来。我咬着牙,几乎是把字从牙齿之间挤出来那样恨恨地说:“你可没有感到抱歉,婊子。你耍了我。”


“不,我没有!”似是听到我骂人,她也显得不大高兴,立刻拔高了声音,“你……!”她猛地收住了话头,左右看了看,看起来是不想跟我发生争执,有点害怕的样子。然后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朝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句。


装吧,继续装,这丫头要不是想耍我,要不是为了显得自己很有同情心的演技。我恨恨地踢走地上的雪块,咬牙切齿地想。结果又回到原点了,我需要再拦住人才能要到钱。


我还在思考着的时候,又有两个人进入了我的“捕捉范围”。是一男一女的组合,两个人都特别高,男的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西装,戴着黑框眼镜,女的穿着个奇怪的斗篷,我许久没见人这么穿,更像电影里那种欧洲贵族,不如说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有钱人的气息,是个长的非常标致的美人,想必不是什么女总裁跟男助理就是公司老板和社交名媛之类的。这可是大客户,虽然他们给钱的可能性小,但我实在不想继续在外面站着了。


哦补充一句,等他们走近了,我发觉那个男的戴的眼镜还是CK的。万恶的有钱人。


“……所以无论如何,我认为恐惧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根源的情感,没有人例外,你只是没找到恐惧的事物而已。街对面那个,是布朗大学的书店吗?”


“您想进去看看吗,我不介意哦,教授?时间还有很多呢……”


那个女人还没把话说完,我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姐,能给我一些钱吗?我无家可归了。”


令我惊讶的是,我明明做好了他们会绕过我的心理准备,她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才看清她拥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好像看不见底一般,我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她在看着我。而我的视线也像是被吸住了一样无法离开。


那一瞬间,我竟然莫名觉得背后有点发凉,不禁不快地吼道:“看什么,给,还是不给?”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下是真的没钱拿了!我懊悔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多什么嘴,先拿到钱再说!


那个女人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就在我要骂人的时候,她突然笑了,打开钱包拿出了一张纸币放在了我的手中,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开,那个文化人一样的眼镜男皱着眉看了看我,也跟着走了。


我低下头去,纸币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10”。


赚到了。


赚到了!虽然不懂那个女人在想什么,总之赚到了,我还没遇到过这么阔绰的主!赞美基督,赞美美利坚!这下无论牛角酥还是面包圈都随便来!搞不好还够买一个不那么贵的星O克咖啡,就这么做!


我抓紧了手中的钞票,又松开来,宝贝地把钱的褶皱一条一条抚平。钱的触感,粗糙,滑腻,凹凸的痕迹——


我忽然愣住了。这张钞票是平的,完完全全,平的。没有任何的小凸起,而对于钱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可上面确实印着数值和图案。


假钞。


这个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感到怒火中烧,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正站在路灯柱的后面,盯着前面十字路口过马路的那对男女。


——那个女人居然耍我,她居然耍我!可恶,我要找他们算帐。


——怎么找他们算帐?总不能在大街上打一顿。偷她钱包呢?那得要搜她那件大斗篷才行,普通地偷是偷不到的。


正在我气愤地咬着拇指打算盘的时候,那两个人拐过了马路,朝山下的方向走去了。时间不容我多犹豫,我还是跟了上去。他们这是要回家?还是继续观光?虽然这种天气一般都会叫专车,那两个人显然是很悠闲地在散步一样,继续跟下去也许会一直跟到他们住的地方。我这么算计着,便跟在了他们身后。


这座山上有两所世界闻名的大学,所以路过的学生特别多,我只要混在学生的人群里就不会让他们发现,虽然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男人左顾右盼,好像是在看着周围的房屋,女人伸出手指指点点,像是在解说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旅人,那就更好办了,只要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身为地头蛇的我就是大爷。


接下来,他们又拐弯了。我跟着他们,一路走到了布朗大学的校门口。嗯,这也是来旅游的人常去的地方,毕竟是世界闻名的常O藤学校,这下应该是外地人没得跑了,多半要摆pose照相显得到此一游的样子。我这么想着,却注意到他们并没有走进学校,反倒在校门口正对面的小石碑前停了下来。我记得那是一个本地出生的作家的纪念碑,是谁来着我也不记得了,毕竟我只上过初中,对文学那种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他们在纪念碑前说了些什么,意外待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又离开了。


外地人就是事儿多。


意外的是他们没有继续往山下的市中心走,却在一些小巷里穿梭。我很清楚山上没有酒店,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但这不是我要管的事情,我只想把假钞摔在那个婊子的脸上,要她给我真钱。


我跟在他们身后,很快就穿过了密密的住宅区,道路越来越狭窄,树林越来越茂密起来了,上面还有雪从树枝上往下掉,我一边小心地避开,一边注意着不要离太近被发现,毕竟这种天气被砸一头的雪一点也不好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越来越冷起来了,树林里的林风都能把我刮跑,可他们还在往树林更深处走,把树枝拨开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这个天气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一样。我正在想要不要现在就跳出去喊他一嗓子开骂算了,却脚下一个趔趄,滑倒了下去——


我摔在了结着冰的地面上。我觉得很痛。屁股痛,手痛,全身都痛。我啐了一口,正想抓住旁边的树站起来,突然,我愣住了。


那个女人在看着我。


那个女人在看着我,就像她之前做的那样。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几乎耗尽我此生文学水平的形容词。


她看着我,就像眼镜蛇在观察临死前的猎物那样。


该死,我怎么忘记了,我是在跟踪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话——!


“哎呀,这可真是稀客,我竟然没注意到你跟在后面,真是怠慢了。”女人鼓起了掌,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什么杂耍的动物那样,我一时间竟然只是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你……!你这个……!”我咬着牙死死盯着她,组织好的台词都在那一刻忘得一干二净,天知道在那个恶趣味的婊子眼里我的模样有多狼狈。就在我终于抓住了树干的一处凸起,奋力要站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


那是一种极为尖利的、划破空气的叫声。


那是一种能让人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的叫声。


“Tekeli-li!Tekeli-li!”


我无法形容,如果跟那些神神叨叨的传教者说的一样,这个世界真的有撒旦,那大概就是撒旦在地狱的呼唤。


“Tekeli-li!Tekeli-li!”


它出现了。在我的眼前。


它出现了,触须蠕动着,黏液冒着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数亮亮的绿色小眼睛看着我,黏液在滴下来,滴在我身上。


好多眼睛,好多眼睛在看着我,它们在转,在流出更多液体,我一定是气疯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眼睛,多半是我在做梦,触手,触手凉凉的,在身上,爬到身上来了,动起来,我要动起来,不能坐在这里。但我做不到,我的腿在颤抖,做不到。


“Tekeli-li!Tekeli-li!”


我听见自己在笑,声音颤抖到听不清的狂笑。


“这就是人类最为古老的情绪。”那个男人好像在低声说什么,“就算时代变迁,也会镌刻在骨髓里。那就是对未知的恐惧,对万物的恐惧。看啊,Master。这样证明给你看,你能明白吗?”


他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悠闲——触手缠住我了,黏糊糊的。这到底他O的是什么东西?警察怎么还不来?他们打算就这么看着我吗?


“你们……把这个东西搞走,把它搞走啊!多少钱我都给你……给你们……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你们以为……这么搞,条子不会发现吗……我饶不过你们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甚至舌头都不再听我控制,我只希望他们能把这玩意儿弄走,快点弄走!


可什么都没发生。恶心的液体灌进了我的嘴巴、眼睛,钻进了我的胃。好热,全身都好热。我要融化了。


“可是它真的很可爱呀,能变形,还很听您的话。啊,既然这样,教授,作为契约的纪念品,能把小修送给我做宠物吗?”


“……你说的小修,莫不是给它起的名字吧。”


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啊!可爱?那种东西哪里可爱……可恶,我……我已经,无法呼吸了……


我要融化了。我正在融化,我的胃,我的心脏,我的脑子,都在变成跟那个黏液一样的东西……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害怕,因为我将要死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我听见那个可恶的女人轻笑了一声,说了我人生中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抱歉教授,恐惧这种感情,或许一开始我就不可能理解。”


他们争论着离开了,而它隐身在了山雾中。原地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飞舞的落叶。







4 days before the start-Providence, United State


教堂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敲响了四下,连夜雀亦已然入睡。黑色的靴子悄然踏在地面上,没有引起一丁点的声响,身着黑衣斗篷的女人独自一人走在普罗维登斯的街道上,她的装扮与广告招贴画上流行的时装风格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更像是古老的欧洲贵族一般。宽敞的马路上悄无声息,只有红绿灯还在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机能,夜风划过她的鬓边,像是有什么在黑暗中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在影子里舞动着,而女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沿着教堂走上了斜坡,斗篷随着她的动作在背后轻轻飘扬。


周围的住宅都熄灭了灯光,人们都在这一刻沉睡,偶尔能看见对着巨大的画布挥舞着刷子或者蹲在支架前裁着布料忙碌奋战的身影,她想起来,这一带确实是一所艺术学校,而当移下目光时,校舍的门口赫然印着的显眼大字。


“安吉尔街(Angell Street)。”


看到这个街名,她知道自己摸对了方向——在她踏上这条街道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地下灵脉的魔力随着往山上走的路途愈发强烈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在黑暗中冥冥指引着自己前行。那是那个人所诞生、长大的街道,是他创造了世界的街道,那是一切的开端,唤醒了人类对未知之恐惧的源头,这条街道所曾经孕育出的奇迹,将因为奇迹的圣杯,再次于这片土地被唤醒。


而她即将让他重降临于世间。


女人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她闭上眼睛,像是在表演一般向身体两侧张开了手臂,伫立在原地任夜风撩乱她的黑发。她在倾听,倾听每一寸灵脉与她的魔力共鸣发出的叫喊,宛若母亲的血管中温热的血液,镌刻着这片土地上诞生的每一个记忆。


那是创造了神话的男人,在他此生最爱的这片故土上,汇集的人们对他的爱戴和信仰。


她维持着那个表演一般的姿势迈开了脚步,向着山道的顶端继续攀登,每一步落脚之地都绽放出耀眼的光辉,随着干脆利落的一声响指,轻巧的火蝴蝶缠绕在她的身侧,随着女人的每一句低吟而翩翩起舞。


Hear me!


(聆听我的召唤)


The God of myth! 


(创造神话之神)


The Conquerer of Terror!


(征服恐怖之人)


The Keeper of Secrets!


(秘密的保护人)


The Creator of Labyrinth!


(迷宫的创造者)



山脉被点亮了,万千人们的深爱与崇敬,从世界的各个角落向这里汇聚而来,填满了这条古老的灵脉,守护的光辉所指的方向,是创造神话之人所沉睡的地方。女人加快了脚步,她轻声吟唱起操控火焰的咒语,上下翻飞的火蝴蝶簇拥在她的身侧。当两边的住宅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林道的时候,女人奔跑着,她踏在信仰所铺构的光之道路之上,斗篷在她的背后轻舞飞扬。


The Lord of Inteligence!


(智慧的领主)


The Knower of Riddle!


(谜团的知晓者)


All-in-One!


(全能而全知)


The Guardian of Providence!


(普罗维登斯的守护者)


她站在高大的橡木林间,偌大的Swan Point墓园沉睡着从“五月花”号起始至今无数的亡灵,他们有先驱的开拓者、富可敌国的商人、一手遮天的政治家、推动世界的研究人,而女人只跟随着那条光辉之路所标记的方向前行。二月的普罗维登斯本就寒冷,可墓园的深处更是在不断冒出阵阵的阴寒,有无形影子在深邃的黑暗里对这位不速之客虎视眈眈。女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意义不明地吹了一声口哨,身后的丛林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女人借着火蝴蝶的光芒从斗篷里摸出了一沓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泛黄的纸,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手稿,而那手稿的封面用有些潦草的字迹匆匆写下了内容的标题,右下角盖着大学图书馆的馆藏公章。


“印斯茅斯的阴霾(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


女人顺着光所指引的小路站在了一排坟墓前,从左至右一一看了过去,尽管三个墓碑都列着一样的姓氏,却只有一个人的墓碑上刻下了他生前最后的名句。


I am Providence.(吾乃天命之人)


她将手稿放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手,轻声唤道:“布莱克,准备好了吗?”


一阵树枝摩擦声过后,一个银发的少年从树上跳下,落在了女人的背后,他只有一侧的黑色翅膀收拢在身后,不属于人类的骇人利爪死死掐着什么的喉咙,女人只看了一眼他握着的东西,便笑了一声,道:“没想到这里真的有食尸鬼呢,不愧是灵脉的中心,刚才感觉到的视线就是你吧?”


被叫做食尸鬼的怪物发出愤恨的叫声,吐出一长串骂人的话语,女人没有再看它,只是淡淡地对那少年下令:“杀了它,布莱克。”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喷溅在土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人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她蹲在地上,以食尸鬼的血液为墨,熟练地画起了大型的法阵。


“再去找找,布莱克。”她命令道,仿佛这就跟刷牙洗脸一般自然,“这片墓地里应当还有别的食尸鬼。”


当她完成了召唤的法阵之时,地平线上已经有蒙蒙的亮光,但那亮光还不足以驱走黑夜,所以女人站起身,她脱下了黑色的手套,露出了手背上暗红色的印记。


她张开双手,开始了最后的吟唱: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山脉的光辉全都汇流进了那法阵中,聚集着爱戴创造神话之人的人们真挚的崇敬,将法阵亮起耀眼的光芒。


宣告,汝身听吾号令,吾命与汝剑同在,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志、此义理就回应吧!


在此起誓,吾愿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吾愿诛尽世间一切之恶行


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来自抑制之轮,天秤的守护者!


她手背的印记跟法阵一起爆发出光芒,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刻画法阵的血液蒸发,庞大的魔力从女人的体内源源不断灌进了召唤的魔术中,可她面不改色地站立着,饶有兴致地微微偏头,像是在观看什么有趣的表演秀一样,去迎接那扑面而来的气流。


那是英灵座之门开启的气息。


光芒终于开始慢慢消散,在微冷的空气里打着旋,女人收起了手,她屏住呼吸等气浪掀起的尘土退去,然后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男性的身影伫立在自己刻画的魔法阵上,而唤醒恐惧之人在看清了自己御主的身影的那一刻,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就是我的Master(御主)吗,小姐?”


女人面对他的质疑,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一般露出了笑容,她优雅地还以一个屈膝之礼,对男人回答:


“尤瑞艾莉・格雷夫,有幸与您结识。或许您对女性御主的能力抱有怀疑,我向您保证,您可以完全信任我。”她伸出了手,“希望我们能够愉快相处,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或者您有更喜欢的别称——我对自己可是很有自信的呐。”






1 month before the start-London, United of Kingdom


格雷夫家前代当权者理查德・格雷夫正坐在偌大的书房里,这间房子中存放着格雷夫家族历年来的死灵魔术研究,因而几乎有一个图书馆那么大。他靠在椅子的后背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时间的痕迹爬上他苍老的面容,蝙蝠使魔在他头顶倒挂,沉静地等候着主人的命令。外面的天色已经见晚,可老者仍然用犀利的眼神看着下人在面前忙忙碌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自从那个小丫头掌握了格雷夫家的大权,一切都乱套了。凭借着对死灵魔术超凡的运用和老者的威望,他君临格雷夫家族的顶端已有近百年,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从未有家族内的人能够抵抗,格雷夫家族得以在严格的家规下如齿轮一样按部就班地前行都是靠了他。格雷夫家非继承人的孩子只能成为继承人的工具。他决定过自己兄弟姐妹的命运,决定过更多子孙们的命运,而且今后都将继续下去。


抵抗他的人也有过,比如他曾经属意过继承人的长孙,那个愚蠢的罗伊斯・格雷夫和他的弟弟阿莱克斯——本来乖乖地听他的话好好参加上一次圣杯战争夺取圣杯,然后像以往的家主那样听令于身为长者的自己就好——罗伊斯偏要跟自己大闹一顿离家出走,结果差点死在圣杯战争里,后来听说他捡回了一条命,但失去了所有记忆,弟弟阿莱克斯逃到别的家族的庇护下,现在好像跟一个普通女孩结婚生子愉快地过家家,两个逃跑者都在苟延残喘,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庞大的格雷夫家不会因为有他们的逃跑受到任何影响,理查德就当跑了两条狗,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牵动狗绳把他们拉回这个世界,事实上他现在就在计划这么做。


罗伊斯绝不是格雷夫家最有才的孩子,尽管他在同龄的魔术师里算佼佼者,若按照家族中同辈里的魔术才能和天赋来选择继任者,其实并不会轮到他。他的弟弟阿莱克斯在魔术上的才能更弱,所以当初理查德的决定是让罗伊斯成为家主、将阿莱克斯关进培养皿做成哥哥的死灵魔术礼装。


可尤瑞艾莉・格雷夫,那个比起长孙罗伊斯来要年幼九岁的旁系女孩,拥有令人震惊的天赋,她魔术回路的量和质在历史悠久的格雷夫家是从未有过的优秀,在魔术的学习上有着无人能及的钻研程度和热情,只要是新事物,都带有无尽的好奇心,比起罗伊斯那对于魔术师来说完全没有必要的心善,她可以为了魔术研究抛开一切无用的伦理道德,无论是天赋、努力、心理上都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死角的人,作为格雷夫家族魔术刻印的继承人再合适不过。


但从理查德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女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不能让她成为新任家主。她很可怕。是连久经风霜的理查德都感到恐惧的可怕。


人总有可欲的东西,找到之后便会获得满足感,哪怕接下来欲望会继续膨胀,但仍然获得过满足感,这是人类的天性,也就是欲望。所以人们总觉得无欲的人是可怕的,因为无欲的人没有不能抛弃的事物,所以什么无所畏惧。而他那个叫做尤瑞艾莉的孙女,则完全与此相反,她的欲望前方根本没有所谓的尽头,因为她的好奇心永无止境。


这意味着她永远不知道满足为何物,她的终点从来没有定论,所以她只会一直往前走,在得到一样事物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对它失去了兴趣,很快就会有新的令她感兴趣的事物出现,而她只会不断地去得到一个东西、再寻找下一个东西,得到、再寻找下一个,她的欲望蓝图没有边界,就算失去一样东西,她还有更多想要的,所以根本不会对她造成打击。


尤瑞艾莉・格雷夫的起源是“寻求”,而她自己唤醒了自己。


当那双猩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时候,理查德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样即将到手的物品,而不是一位执掌权力的长辈。他那时便决定封印她的可能性,以免局势失去控制。他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趁她还小的时候扼杀她的存在,只因为她的才能实在可惜,如果贸然杀死格雷夫家族目前最优秀的天才,他也会在家族里失去声望。


局势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那时候的一时让步。


正当他在思考的时候,一只鸽子使魔飞了进来,落在了他的桌面上。


“理查德先生,我们已经确认找到阿莱克斯少爷的家了,随时可以动手。”


“行,等我命令。”老者点了点头,双手十指在桌上交叉。


他的面前摆着一封魔术协会的信件,收件人是现任家主尤瑞艾莉,这是他派人偷偷拦截下来的信件,真正的收件人应该还对内容不知情。信件大抵说的是最为起源的冬木市圣杯被阿本德罗特家族截去了法国的圣马洛,对方召集了人马启动了圣杯打算成立新的魔术势力以报复时钟塔,却不料因为七位从者都属于同一阵营,大圣杯开启了应急的功能,给了魔术协会召唤另外七位从者夺回大圣杯的机会,刚获得色位的年轻时钟塔讲师尤瑞艾莉・格雷夫收到邀请作为协会方前去平定叛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理查德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他不能放任尤瑞艾莉进一步进行无法预料的成长,却也不愿意把圣杯让给别的家族,所以他需要一个两全的办法——换一个御主。罗伊斯失去了记忆不可用,因此理查德决定去找罗伊斯在上次圣杯战争中逃跑后、正在过着普通人生活的弟弟阿莱克斯,然后绑架他两岁的儿子要挟阿莱克斯回到家族里来——如果能威胁到他让他回来,总会有办法的,阿莱克斯是圣杯战争的幸存者,这本身就是他实力的证明。


十年前的一场庞大的圣杯战争里,被派出去的罗伊斯兄弟两人齐齐遭遇意外之后,理查德回过头来时,不知不觉间,那个女孩已经能够研读用古老的文字书写的高深魔术书籍,在死灵魔术的运用自如上也远走在其余同辈人之前,他不得不顺应族内的呼声暂时将继承人定为尤瑞艾莉,而从那时起,幼蛇就对逐渐老去的长辈吐出了剧毒的信子。她一直在暗中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成长,无形中蚕食他的权力,等到她继承家主的时候,理查德几乎失去了所有能差遣的力量,只剩下少数忠心的老派族人跟随着他。


人总是有想要的东西,这个想要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弱点,可以为他所利用,可尤瑞艾莉没有,他怀疑甚至就算她拿到了圣杯这个万能的愿望机也马上就会厌弃,她只会单纯想要“得到圣杯”,而不是“得到之后做什么”。


“理查德先生,阿莱克斯少爷离开家门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家。”


“行,你们动手吧。”理查德点点头,阿莱克斯的妻子是普通人,应当没有保护孩子的手段,夜长梦多,抓紧这个好机会动手即可,抓到之后再威胁他回到家族里来再一次为圣杯而战,有孩子作为人质,阿莱克斯一定会拼尽全力。


他目送着鸽子从窗户飞了出去,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时,冷不防发现尤瑞艾莉笑吟吟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自己。


她在看着自己,露出了似乎真心高兴的灿烂笑容。


“午安,亲爱的爷爷。”她说道,就像普通的孙女问候自己的爷爷那样,“我有东西落在家里,就从时钟塔回来了。”


理查德呼吸一窒,脸上却还是带着老者的从容和镇定:“难得了,你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已经是讲师了,就要有成熟的样子。”


“是了,爷爷。”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甜美了,“我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需要您多多担待。但爷爷,您也是成年人,想必偷看别人信件这种事情不该做,是知道的吧?”


她知道了。


那一瞬间,理查德的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句子。而尤瑞艾莉仍然笑着看着他,她抬起手捋了捋鬓发,理查德清楚地看见她手背上暗红色的印记。


那是作为能参加圣杯战争的御主才有的标记——令咒。


他晚了一步,尤瑞艾莉已经获得了圣杯战争的入场券。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遮掩了。”理查德站起了身,试图给面前的孙女施加压力,“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知道了圣马洛的圣杯,我不会让你去参加的,别说回时钟塔了,你别想踏出格雷夫庄园的大门。”


“您要阻止我?”尤瑞艾莉就像早就知道会演变成如此一般,她看起来仍然相当优雅从容,“您想用什么阻止我呢?亲自上阵跟我决斗,还是浪费您手下的生命来阻止我——哦拜托,我不想更改措辞,那就是浪费生命,您不会以为您那些的部下有能力解决我吧?比起这个,您不如思考一个问题——”


幼蛇扬起了脑袋,张开了她已经成熟的利牙,向老者绽开恶毒的笑靥。


“——为什么我会知道您的心腹扣下了我的信件呢?”


在那一瞬间,书房所有的窗户都被两个人同时爆发的魔力震得粉碎,老者一挥手,墙边的书架全部向前倒去,露出后面隐藏的一具具骸骨在魔力的操控下扑向尤瑞艾莉,起舞的蝙蝠群发出刺耳的叫声,如黑色的洪流一样冲了过去。


年轻的家主打了个干脆的响指,“轰”地一声,她的身周冒出许多小小的火焰,在魔术的作用下拉伸成优雅的火蝴蝶,带着清澈的光辉流入死尸的大军之中,她巧妙地侧身闪过蝙蝠的攻击,就像喝下午茶一般悠闲,完全没有任何在战斗的紧迫。


“啊呀,您不回答我可就没意思了,那我给您三个选项吧。”她拍拍手,蝴蝶聚集在空中变成展翅的火鸟,燃烧在骸骨上发出爆裂的声音,“一,您的手下叛变了,二,您的手下叛变了——”


老者的脸几乎变为铁青,他举起手比了一个手势,蝙蝠群聚集在天花板上凝结成无形的黑雾,带着腐烂的死亡气息涌向了黑发的女性,而尤瑞艾莉对此毫无惧色。


“吃了它们,莎布。”


窗外传来一阵尖利的枭鸣,理查德甚至没能看清那个使魔的身形,只看见鸟形的黑影飞快地闯进了书房张开了大嘴,蝙蝠化为的黑雾被完完全全吞了下去,而那只叫做莎布的使魔心满意足地拍拍翅膀飞出了窗户,消失不见了。


一片狼藉的书房只剩下在火焰中不断扭曲变形的骨头兵,尤瑞艾莉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嘴角残留着愉悦的笑意。


“第三个选项,非常抱歉,还是您少得可怜的手下叛变了。”她优雅地微微屈膝作为告别,“我还要回去时钟塔,没有时间向您继续讨教魔术。另外,抓住阿莱克斯堂哥的儿子当人质要挟他,这个想法不错,今后如果有事要麻烦堂哥的话,我或许可以向您学习一下呢。您年事已高,还是早些休息,才能更加长寿呀。”


她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老者独自站在原地,以及一个满地狼藉的书房。









5 years ago-London, United of Kingdom



少女在忙碌。


少女抱着厚厚的一摞器皿穿梭在器材架中。她似乎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样貌奇怪的钳子,走到了被器皿包围的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白发的少年,也许是为了防止少年挣扎,他的四肢呈“大”字状被束缚了起来,少年的身体看起来极为瘦弱,憔悴的面容和过早的白发都说明了他极少受到照顾,他想要挣扎,无力软弱的肢体却根本不能从束缚中挣脱。少年只好又把视线转向少女,恳求似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含糊地憋出。


“姐姐!求求你……!”泪水布满了他干涸的眼睛,溢出了酸胀的眼眶,“姐姐,求求你……不要这么做,求求你了……”


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哭求,她兴致盎然地托着腮坐在台子旁,像是低头在记录着什么。随后,她抬起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少年完全听不懂的话,从柜子里拿出一段动物的残肢在他的身上比较。

“姐姐……我……”


少女打开了盒子,露出一排银光闪闪的工具,他睁大了眼睛,无法躲开的恐惧布满了他的内心。


他不太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失去手脚的剧烈痛楚席卷吞噬了他整个神经,他放声尖叫着,不受控制地哭泣,破碎的呻吟声很快就被口枷卡在了喉咙里。


“不要吵闹,布莱克。”他朦胧的意识里听见姐姐用从未有过的、极为温柔的、像妈妈给自己唱摇篮曲一般的语调轻声道,“嘘——我亲爱的弟弟,若是你影响了我工作,万一搭错了神经可怎么办呀?”


他的血流出来了。他的血是红色的,流出来了,从他的体内。不属于他的手强行接入了他的身体,原本属于魔物的残肢里蕴含着强大的魔力,全都在这一刻疯狂地向他涌回来,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无法叫喊,也无法挣脱,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跟他的血融合在了一起。


“在之前的实验里,我一直担心人体跟魔物残肢的兼容性。”他听见姐姐说,“看来还是要在活着的时候换肢,细胞会融合的更好——不用担心亲爱的布莱克,你看看你的新手,很帅气哦!”


疼痛。


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他感觉到姐姐充满爱意地摸着自己的手与魔物相连的地方,阵阵的刺痛刺激着他的大脑。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或者说,快死了,又或者说,他希望自己这一刻已经死了。


植入魔术回路、浸泡在培养皿里、被体内多余的魔术回路折磨、被姐姐当做实验材料……


他希望自己从未诞生过。


“看呀布莱克,你就是我的最高杰作!”


在少女喜悦的欢呼声中,布莱克・格雷夫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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